好,“一路走好”的“好”——zzq和他的2020

2020年12月18日 - 臧志强


多年以后,当zzq伸出左臂准备接种新冠疫苗的时候,他准会回想起,疫情爆发的第一年,接受采访的那个遥远的上午。那是奥斯汀沦陷第二百八十一天。

前些日子看到某公众号上说推特正在评选代表2020年的一个词,毕竟英语圈,“word”的概念实在太含糊了,zzq看了一圈词没记住一个,反倒是发现各大品牌都在借机明里暗里打广告。还是咱汉字更有深意,他想。又过了两天,他吃完饭在收拾碗筷的时候,油管随机到了一档台湾新闻节目,主播正问嘉宾送一个字给大势已去的特朗普。有位嘉宾张口就答,“好!”zzq听到这心里一惊,刚想擦擦手看看这又是哪门子反华节目,这位嘉宾又紧跟一句,“一路走好!”于是zzq就跟着节目里的主播一起笑了起来,屏里屏外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这是访谈结束后在和zzq的闲聊中他告诉我的一个小故事,我觉得“一路走好”的“好”送给这2020年倒也挺合适,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的题目。

对这个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2020年都显得那么可恨。这一年,科比、金斯伯格、马拉多纳相继离世,伊朗将军苏莱曼尼和核物理学家法赫里扎德接连遇害,黎巴嫩贝鲁特发生特大爆炸;这一年,BLM运动如火如荼,美国大选一波三折,撕裂成为美国社会的专属形容词;这一年,中美、中印、中澳关系恶化,华为在西方世界大范围遭受打压,抖音、微信在美国官司不断。当然,还有肆虐全球至今的COVID-19。这些话题有点太大了,zzq说,他自己在这一年的生活并没有媒体上传得这么惊心动魄,但他还是真诚地祝愿2020赶紧滚蛋,走好不送。

奥斯汀沦陷第二百八十一天

当我问zzq“隔离”了多久的时候,他说稍等,然后脱口而出,“今天是奥斯汀沦陷第二百八十一天。”我对这一数字的精确感到十分诧异,一时愣住了。他解释道,从奥斯汀市官方宣布第一例确诊病例的那天起,他就在每次日记的开篇记下一个数字。第一天是3月13日。zzq告诉我,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开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居家隔离生活,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之前的暑期或者寒假出游计划,都取消了。不过在那之前,二月份的时候,他去旧金山参加过一场面试,两周以后奥斯汀就出现确诊病例了,当时组里的其他同学还开玩笑说那个确诊的是不是他,没想到一转眼都快一年了。

二百八十一天,看起来好像不多,其实想一想国内的话,即便是武汉,从头到尾也仅有七十六天而已。zzq笑道,嗨,这边又没有真的封城,没有那么恐怖。刚开始的时候,每天新增几十几百的,大家还都比较重视,后来也就疲了,现在这段日子每天新增二十多万,你看朋友圈不照样丰富多彩嘛,该滑雪滑雪,该看海看海。那我问你呢?zzq说:“我可能刚好反过来吧,刚开始那阵我还不当真,现在理性一点了,觉得应当注意一下比较好,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公共卫生分担一些压力吧。不然圣诞节前一般我都会出去玩的,今年就作罢了。”

刚开始的那一个多月,zzq说他曾有过挺严重的心理问题,现在想起来像是抑郁。后来zzq郑重地跟我说,自己有空还是要去看看专业的心理医生,这是自己从大三以来就一直想做的事。不过当时他一直也没去心理咨询,就是觉得心情不好,还莫名其妙发脾气,他说那阵子他出门放风的时候见到路上的狗都觉得人家表情阴郁。可怜了他的室友,那几周可能也没少看坏脸色。后来不知道是习惯了新的作息模式还是因为暑假到了,就好了。的确,对很多留学生来说,本来生活就有些单调了,再加上疫情,真的可能一周都不用说话了。zzq说他原以为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交际的角儿,宅着能怎么,没想到影响还挺大。通过这件事他对自己也有了一番全新的认识,他说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需要社交,也需要与别人情感的交互。他甚至开始发自内心地去关心父母了,也开始珍视身边的朋友了。他说自己会有意识地多去跟父母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秀一秀厨艺,分享播客节目),平时也会留意有什么好物可以买给父母。

在交谈中zzq时常流露出他对国内生活无比的羡慕,听得我都有点脸红,颇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他非常羡慕那些在疫情前期就抓紧回国的同学,在国内真是逍遥自在,可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什么签证问题都是客观的,主要还是魄力不够。“嗨,我就是怂吧,空有愿景却没有方案……”zzq跟我自嘲道。不过今年这个疫情,让很多事情都突然失去了意义。什么前程、什么抱负、什么志向,在日复一日的隔离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zzq说:“ 或许孔子他老人家是对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不也很好吗?”

No education,no vacation

(请原谅笔者将在这一小节频繁使用语码转换,因为汉语功力不够,有些专有名词无法找到精准的翻译,希望大家谅解。)

这句话不是zzq的原创,是他上回在旧金山听一个Lyft小哥说的。本来我俩事先已经说好我们这回不谈学业的,但我还是顺嘴问了几句。zzq对这个话题显得很没有底气,他觉得自己都第三年PhD了连个一作的文章都没有,回回赶不上会议的ddl,自认为很惭愧。我也不好多问啥,毕竟自己当年都没有勇气去读博,各种耳闻博士生涯的种种艰辛,只好安慰他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而zzq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混日子,no education,only vacation。科研也搞不好,实习也找不着。我说暑假你不是在实习来着吗。他说那个富士通的Research Intern实习简直太休闲了,因为远程实习的缘故省去了通勤时间,比前一年暑假在国内蔚来的休闲实习还要休闲。最后也没有产出文章,三个月净在写脚本了。他说对未来还是感到很迷茫,可能目前还是要这么混下去,可是哪天又是个头呢。“唉,明年暑假的实习还没个着落呢,现在仅有的一个谷歌还要加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过。”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今年全球经济都不好,年轻人找工作很难的。”我试图稀释一下浓重的气氛。“所以嘛,这又成了我继续赖在学校的理由了哈哈哈”,zzq像是抓住了一个熟悉的话头,“不过,很难说,真的很难说。但是就算国内也很难啊,现在都在卷……”后面的我没在听了,因为我也陷入了沉思。

COVID-19被人类的装腔作势激怒了

(本节小标题模仿了《钢铁雄心4》中制造战争宣称时弹出的事件语句,例如,“毛XX被晋系的装腔作势激怒了”。)

访谈的最后,我跟zzq聊起了轻松的话题,想让他分享一些疫情中的生活趣闻。这下貌似打开了zzq的话匣子,再也收不住了,他说虽然今年的主色调是黑白的,但落到很多细节上还是五彩缤纷的。

像往常一样,今年zzq又解锁了不少“第一次”,他一边自豪地在他的日记里检索“第一”这个词并依次念给我听。第一次看日落,第一次在美国参加现场面试,第一次背个小书包就坐飞机,第一次在美国实习,第一次PR(指GitHub上的Pull Request)被接受,第一次根据延长北斗七星的斗口五倍距离找到北极星,第一次被XXX(敏感信息已删除)查水表,第一次被催找对象,第一次在eBay还价成功(虽然就还了九毛九),第一次去宜家,第一次购买实体游戏。“差点忘了!”zzq兴奋起来,“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座驾,四个轮子的那种。但是这个事有好就有坏,我有段时间总重复做刹车失灵的梦,好在自从买了‘Student Driver’的磁贴以后就安心多了。”

认识zzq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狂热的红警(一个经典的即时战略游戏系列)迷。他跟我说自从高中毕业以来自己就没有花心思接触过什么新游戏了,但今年下半年他开始尝试玩《钢铁雄心4》(二战模拟大战略游戏),结果一玩停不下来了,现在游戏总时长已经近四百小时了。他说主要是当时暑期实习的时候太闲,花了很多周末来“打仗”,“不过感恩节之后的两个周末也开了好几个档玩”,听口气zzq似乎对自己沉迷游戏感到有些羞愧。他还对此款游戏在国内被封禁颇有微词,“这是多好的爱国主义教育题材,太祖玩家个个都能亲历建国大业的艰辛,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呐!”虽然我没有接触过任何P社(指Paradox Interactive,此款游戏的开发商)游戏,但浸淫B站良久的我对什么“精罗落泪”、“人海突击”的梗也早有耳闻,总之,恭喜P社玩家喜加一。

在吹完了自己是怎么在游戏里艰难解放全世界之后,zzq又开始向我安利播客(Podcast),他说自己WFH(Work From Home)之后,有了大量固定的听播客的时间,比如做饭,洗澡,打扫卫生都成了听播客专属时间,听播客成为了他的一个新习惯,而播客也就成了他认识世界的一个新窗口。听说我打算把访谈内容公开发布之后,zzq坚持要我加上下面这段他亲手撰写的安利原文:“《硅谷早知道》推送科技新闻和行业热点,《声东击西》看各路嘉宾实现社会价值(加美国大选观察特辑),《新闻酸菜馆》有王掌柜和叮叮胡侃国内伪时事,《日谈公园》聊音乐电影文学历史(附送一月一回的日谈All Buy带货大放送),《博物志》跟着婉莹全国各地云馆子,《津津乐道》呃呃呃我也不知道主题是什么,《反潮流俱乐部》同上,《泡腾VC》同上,还有一个《日知录》,很棒的硬核科普,可是第一季已经完结了,希望柯紫老师赶紧出第二季呀。”我之前对播客的了解十分有限,只知道这是种类似电台的音频内容,没想到可以这么丰富多彩。zzq来了兴致,向我介绍道,现在入坑还不迟,今年可是国内播客行业井喷式爆发的一年。我连连摆手,我又不是要做主播,zzq笑了,“你还别说,如果我有空的话真想也自己开个播客玩玩。”我问他是打算聊红警吗,他说那得请铯大师来。zzq最后总结说,其实听了这么多播客,新闻热点或者插科打诨都不是最关键的。最打动他的是各色各样的嘉宾包括主播们自己,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有热血少女为了一个声优梦奋力拼搏,有歌唱大师一生只为追求自己心中的艺术,也有普普通通的科研工作者实践着自己对社会的一份责任,即使这份责任在外人看来可能只是种地、收垃圾抑或是巡山。人生的选择可以有很多种,每一种都各有各的精彩。“当然了,听个响也很重要,有时候我就想耳边有点什么放着。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就改不掉了”,我点点头。

我问zzq还有别的什么兴趣爱好吗,他想了想说,那就读读书做做饭呗,这年头又不能出门,今年很多读书的时间被《钢铁雄心4》占据了,所以没读几本书,但饭还是做了不少的,毕竟每天都要吃饭嘛。他又翻了翻日记,年初的时候看完了帝国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苍穹一粟》完结了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系列,然后看了《呼啸山庄》和《我们》,之后就一直在看《光荣与梦想:1932-1972年美国社会实录》,现在大概看到63年肯尼迪遇刺前夕那阵子。说到这本书,他多提了两句,本来看豆瓣书评说是看了这书能从历史演进的角度更好地理解美国的社会现象和社会心理,结果看下来这本书大量的篇幅在讲述总统大选,“四年就大选,选得我头都大了。个人感觉一届总统任期还是多搞几年比较好,不然这啥都干不成,净忙乎竞选了。”这时,zzq话峰一转,又给我安利起了纪录片,“八九月份看了好几个纪录片,推荐一个超级棒的给你,《梁思成林徽因》,告诉你什么是学者,什么是中国学者。”

尾声

由于时差的关系,我这边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在结束这次访谈前,我问zzq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zzq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想麻烦我在北邮人论坛问问国内有什么便宜好用的云服务器,不求带宽有多大,够搭个梯子能通就成。因为他现在用的腾讯云服务器校园特惠已经快到期了,“羊毛薅完了,这恢复原价动不动就上千的谁招得住啊”,zzq说,“郝云说得好呐,都说钱是王八蛋,可长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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